薄聆走后,江离一直呆坐着,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,碎了一地,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。
灯光太亮了,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,像有水淌出来一样,浮起那东西。
可那是什么?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。
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,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,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、口腔,使他猛地呛咳起来,咳得眼泪汪汪。
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,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。江离咳得太厉害了,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,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,拼命地咳着,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。
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?
江离咳得面色chao红,眼里冒出水汽,样子狼狈极了。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,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,不是心。
他那颗心那么坏,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,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,痛斥它的无情、自私。
江离捂住胸口,终于不再咳了。他这时总算看明白,地板上,水一样流动的灯光,托着他的爱情。
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。
薄聆刚才说,“你跟我这么像。”
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,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,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。
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,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。
在秋天,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,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,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,抱着几本专业书籍。
他的心怦怦直跳,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,青涩、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。
等人走近了,他鼓起勇气,故作洒脱地说一句:“请你喝一杯咖啡?”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“抱歉,没空”。
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,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,蜇他的眼睛。
在冬天,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。白茫茫一片里,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。树枝上挂着冰凌,雪厚厚地压了一地,寒风呼啸,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。
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,欢天喜地。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,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,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,樱桃嘴唇。
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,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。这时节没有百合了,那花是假的,是他亲手做的,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。
在闭馆的时候,他躲在雪人后面,给那个人打电话,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。
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。
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,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,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。
他流着眼泪,吃掉了葡萄,吃掉了樱桃。一个人用尽力气,推倒了雪人,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,覆盖着冰凉的大地。
所以啊,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。他这么想着,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,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,冷得他疼,比那场大雪还要冷。
薄聆已经走了很久。屋子里安静得要命,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。
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,走到客厅去,这里没有开灯,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,勉强能够让人视物。他步子晃荡,魂一般飘至阳台,想看看爬山虎。
但这是深秋啊。凋敝、枯萎的季节。那满墙的爬山虎,如今已经不再绿了。在夜色掩盖下,江离什么都看不到。
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,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,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。
江离转身,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,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。
碗筷摆得极自然,就像即将被使用。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,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,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。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,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。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,薄聆炸的太脆了,春卷皮一点儿没塌。
江离看着看着,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,烫得他的胃烧起来,像有团火。
他跑了几步,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。
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,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。
嘎拉——
江离拖开椅子,坐了上去。
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,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,只是断断续续的,又凄绝许多。
他的脸色苍白,神情悲怆。
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,围绕在他身侧,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。
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。
小提琴拉得太哀伤,将情感的浪chao推至最高,他坐得很直,脖颈那处凉风环绕。
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,里面都有薄聆,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。
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,将馅料包进春